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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迎春花》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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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少吃缺勞動力的極其困難的情況下,山河村和臨近各村一樣,戰(zhàn)勝了重重的困難,沒使春地荒蕪一分,全部搶種上了;同時完成了繁重的支前任務(wù)。人們挺著腰桿,肚子里塞滿野菜、樹葉,一面苦干著,一面焦急地注視麥子的成長。終于,麥子在千百雙焦急期待的目光下成熟了。但是,這一帶種的麥子不多。一來是土地少,麥子的產(chǎn)量低,不夠吃;二來土質(zhì)大都較薄,沙土山地占的比重很大,不宜種麥子。可是畢竟有了糧食,有了依靠。人們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欣喜,可以吃頓面食,換換吃了一春野菜的胃口了。有的人家在麥子還沒全熟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割著吃了。在這種情況下,完成征收公糧的任務(wù),沉重地壓在負(fù)責(zé)干部頭上。<SPAN lang=EN-US>

山河村在麥?zhǔn)涨跋﹂_了一次行政干部會。會一開始,民兵隊長江水山就嚴(yán)重警告大家說:“不能再遲延,再不加以控制,趕到收割的時候,好多人家就要吃掉一半!你們看看,這幾天上山找野菜的人不是少了嗎?江任保那二流子懶漢的麥子,都快吃完了。我提議,政府派出民兵、青婦隊守山,不熟的麥子不準(zhǔn)割!”<SPAN lang=EN-US>

自丈夫走后很少參加會議的婦救會長孫俊英,這次也來了。她過去開會都是察顏觀色講順風(fēng)話,現(xiàn)在卻一反常態(tài),時常和江水山頂撞了。她激烈地反對道:“我不同意這末做!這是強(qiáng)迫命令,犯法!”<SPAN lang=EN-US>

“在緊急情況下,動點強(qiáng)迫命令也應(yīng)當(dāng)。”水山抓住了他腰間的手槍柄。<SPAN lang=EN-US>

“我同意這末做。”青救會長孫樹經(jīng)說。他雖然二十幾歲,身體卻很孱弱,患著氣喘病。“不去守著麥地不行。昨天我碰到馮寡婦到田里割麥子,勸說幾句,她反倒罵我‘狗咬耗子——多管閑事’。象她這樣家里并不缺吃,存心想吃好的,吃了再要救濟(jì),非管一下不可!”<SPAN lang=EN-US>

“可別說我保守,”村長江合笑笑,把過去經(jīng)常挨批評的帽子先端出來,“民兵隊長的用心是好的,可惜行不通。現(xiàn)時還是私有制,咱們管的范圍不能過寬;不然工作干不好,還招惹人家反對。”<SPAN lang=EN-US>

春玲聽著大家爭論,一時插不上嘴。按她的心情,真贊成江水山的意見,可是又想到這是強(qiáng)迫,就修訂了她的意見,說:“民兵隊長的意見我同意一大半,不過有一點小意見。這任務(wù)單交給我們青婦隊做。我們沒槍沒刀,見有人割麥子,就動員說服他不割。不知對不對?”<SPAN lang=EN-US>

幾個干部都說這法子使得。江合也點了頭。<SPAN lang=EN-US>

“這也是強(qiáng)迫!”孫俊英仍然反對,“私有制,有自由!”曹振德把剛要開口的江水山壓下去,說:“水山的意見是對的,只是辦法過火。可是咱們也不能不積極行動,知道私有制有毛病,為什么不想法克服呢?知道這種自由有壞處,為什么不防備呢?青婦隊長的意見是個辦法,但不是主要的法子。我的意見是,各個團(tuán)體立即行動,積極分子、干部帶頭,進(jìn)行宣傳,說服群眾,講清道理。咱們該看清楚,大多數(shù)群眾會通的,象江任保和馮桂珍(馮寡婦的正名)那樣的不過是幾個人。大伙看呢?”<SPAN lang=EN-US>

干部們的意見統(tǒng)一了,都同意指導(dǎo)員的做法。在收公糧的方法上也有爭論,江合主張在場上趕打趕收;振德不同意這種做法,批評他這是不相信群眾;孫俊英提出要求上級答應(yīng)少交點公糧,立時遭到所有干部的反對……<SPAN lang=EN-US>

麥場剛打完,天就斷斷續(xù)續(xù)下開了牛毛細(xì)雨。割麥種豆,真是天順人心,正好是種豆雨。趁雨天,山河村一連召開了黨員和各個團(tuán)體的會議,收交公糧的工作,正在抓緊時機(jī)進(jìn)行……<SPAN lang=EN-US>

春玲看了看囤子底,掂了掂口袋,又把囤子里的麥子往口袋里裝了一瓢。她再伸瓢,噼啪幾聲響,干瓢兒挖到柳條編起的囤子底上了。<SPAN lang=EN-US>

站在旁邊撐著口袋的明生說:“姐,都交了咱不吃嗎?”<SPAN lang=EN-US>

“怎么都交啦?”春玲指著囤子道:“里面還有呀!”<SPAN lang=EN-US>

“只剩下一星點,不留種啦?”明生有些不痛快。<SPAN lang=EN-US>

“有,”春玲安慰小弟,“除去留種的,還有好幾斤,保你過年吃上餃子。”<SPAN lang=EN-US>

“那過八月十五呢,我過到十歲的生日呢,不吃面條啦?”明生渴望地看著姐姐的臉。<SPAN lang=EN-US>

春玲沉吟著說:“吃呀!沒有麥面也一樣吃面條,姐用好地瓜面給你搟,使上兩個雞蛋,用點蝦米,可好吃啦!”<SPAN lang=EN-US>

明生點點頭,興奮地說:“姐,你還要給我做面圣雞,媽每逢我過生日都做……”<SPAN lang=EN-US>

春玲身子一震,心坎發(fā)熱地想:“媽,還忘記媽啦!要留點麥子給媽過周年啊!”她拿起瓢,從口袋里小心地挖出三斤左右的麥子。<SPAN lang=EN-US>

明生急忙說:“不用麥面做圣雞,也用地瓜面吧!留著好吃的送前線,解放軍吃了有勁打反動派!”<SPAN lang=EN-US>

春玲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把麥子留下。忽聽父親的聲音:“玲子,怎么還沒裝好送去?”<SPAN lang=EN-US>

春玲望著走來的父親和明軒,說:“就走,就走。”她正要把瓢里的麥子向囤里倒,父親問道:“怎么又往回放啦?”<SPAN lang=EN-US>

“留一點過個年節(jié)……”女兒話未完,就被父親打斷:“不吃好的一樣過節(jié),以后有吃的日子。留夠種子就行啦!快送吧,趁這會雨停了。”振德說完,出門去了。<SPAN lang=EN-US>

春玲決斷地把麥子倒進(jìn)口袋,吩咐兩個弟弟道:“你們倆抬那鐵桶里的。”<SPAN lang=EN-US>

明軒說:“不用抬,分兩下盛,我挑著。”<SPAN lang=EN-US>

“我在后面看著,別叫碰倒撒啦!”明生接上道。“好,”春玲扛起口袋,“那我先頭走。”<SPAN lang=EN-US>

“我們后面就到!”明軒、明生齊聲回答。<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糧站在村東南頭靠山根的高臺子上,原先是地主蔣子金的糧庫,房子高大寬敞,地基甚高,里面很干燥。<SPAN lang=EN-US>

春玲來到時,許多人在屋里等著交公糧。村長江合在指揮著。原來的糧秣員參了軍,新當(dāng)選的曹冷元老人在掌秤。新子和玉珊負(fù)責(zé)把稱過的糧食倒進(jìn)里面庫房里。教員孫若西在沒精打采地打算盤記賬。他心里卻在為上級決定所有教員麥假期間留村幫助工作而窩火。孫若西見到春玲后,臉上立刻堆著笑,站起身說:“青婦隊長來啦!”又轉(zhuǎn)向旁人說:“她工作忙,讓她先交。”<SPAN lang=EN-US>

春玲看也沒看他,回答道:“不用,挨次序來。”<SPAN lang=EN-US>

孫若西搭訕著笑笑,又坐下埋頭記他的賬。孫若西對春玲早失追求之心,暗地里恨她罵她,躲著不見她。但表面上仍裝著沒事,滿不在乎。剛才他討個沒趣,心里又在發(fā)恨:“倔閨女!沒有什么可擺的,象個冰棍子一樣……他忽然聽到柔和的女子聲,“大爺,俺儒修哥叫啦,該咱交啦!”<SPAN lang=EN-US>

孫若西一看,是表妹淑嫻,眼睛立時亮了。自從挨了春玲的巴掌,孫若西就注意到淑嫻了。原來在他眼里淑嫻簡直沒法和春玲相比,難看得沒法說,現(xiàn)在卻又覺得淑嫻也是很美的了。她那豐滿勻稱的身體,象柳條一樣的軟,比春玲直棒棒的體格強(qiáng)多了;那胖圓的臉蛋,黑亮的不大的眼睛,就連眼窩下幾點小雀斑,都對孫若西產(chǎn)生了巨大的誘惑力,使他心醉。原來孫若西常罵姨父老東山,一層為激起春玲對儒春的反感,二層因為他每逢輪到老東山家管教員的飯(注:此地除中心小學(xué)的教員多自己起灶外,一般小學(xué)教員都輪流在全村各戶吃飯。人們大都把老師當(dāng)上客待。),招待得不滿意,吃得比一般人家差。如今孫若西卻變了態(tài)度,時常進(jìn)出姨家的門……<SPAN lang=EN-US>

孫若西見淑嫻領(lǐng)著老東山挑著糧食走上來,趕上前招呼:“表妹,姨父!我來,我來。”他沒去接老東山的重?fù)?dān),卻接過淑嫻的半口袋麥子。<SPAN lang=EN-US>

淑嫻有些吃驚孫若西這種親近表示,迷惑地看了他一眼。<SPAN lang=EN-US>

江任保空手跟在老東山擔(dān)子后面。趁人群擁擠的當(dāng)兒,任保飛快地把老東山擔(dān)子后面那頭——大水桶上的一個小簍子提下來。擔(dān)子立時失去平衡,前頭落地。老東山就勢放下來。他誰也不看一眼,把麥子倒進(jìn)過秤的大木斗里后,聚精會神地瞪大眼睛,緊盯著掌秤的糧秣員曹冷元的手。<SPAN lang=EN-US>

“任保,你來做什么?”有人問道。<SPAN lang=EN-US>

“交公糧呀!”任保嘻皮笑臉地說。<SPAN lang=EN-US>

“你是來領(lǐng)公糧吧?”玉珊瞪他一眼,“解放以來你交過幾粒公糧?真是個吃公糧的大耗子!”<SPAN lang=EN-US>

“嘿嘿,尖嘴閨女,你壓迫不著我!上級的政策,有力出力,有錢出錢,我是無產(chǎn)階級分子,就出力來幫助工作。”任保涎著臉皮,剛要湊上前,忽聽老東山象雷一樣的吼聲:“啊!還差四斤多?我在家明明稱得一兩也不差,秤桿平平的,怎么會少啦!”<SPAN lang=EN-US>

任保一聽,伸了下舌頭,提著簍子溜了。<SPAN lang=EN-US>

“老兄弟,”冷元和氣地指著秤說,“明白擺著,你自己看看嘛。”<SPAN lang=EN-US>

老東山搖搖頭,一口咬定:“不用看,我心里有數(shù)!我家的秤老輩用的,十四兩頂新稱一斤(注:當(dāng)時通用兩種秤,一種是老秤,十四兩一斤,一種是新秤,十六兩一斤。斤的分量完全一致。),錯不了!”<SPAN lang=EN-US>

新子眨著眼生氣地說:“我說東山大叔,你講不講理?村公所的秤怎么會錯!再說也不光你一家,全村都用的。”<SPAN lang=EN-US>

人們都向老東山開火,說他沒理。<SPAN lang=EN-US>

老東山仍是不服氣。實際上,不能說老頭子無理取鬧,不過他的悲劇還是自己找的。文章出在任保那個簍子上。<SPAN lang=EN-US>

老東山每次交公糧都在家里稱得半兩不多一兩不少,這次也如此。他先吩咐大兒子儒修挑著一擔(dān)去了,又打發(fā)侄女淑嫻背上半口袋,他自己用水桶挑著麥子壓后跟來。老東山一出門,任保夫妻就跟上了。任保和老東山并肩談起了話,兩人爭得一句高一句低的,很是熱火。平常老東山連睜眼看都不看江任保,這次何以同他談得如此熱鬧?原來是在談?wù)撊伪Yu地的事。任保賣地被指導(dǎo)員說服暫時不賣了,把老東山好一頓氣,罵任保反復(fù)無常,言而元信。這次任保又和他談起賣地,老東山架不住好地的誘惑,興趣又來了。實際上任保是以此把老東山的注意力吸住,他隨便地用手捺住老東山肩后的扁擔(dān),他老婆非常順利地從后面的桶里抓麥子,她把前襟兜滿后,就悄悄溜回家了。這里,任保的嘴和老東山激烈地爭執(zhí)著賣地的價錢,手把上面用毛巾蓋著下面裝著一些泥塊的小簍子,放在他后面的桶上,使老東山的擔(dān)子一點沒偏側(cè),平衡地挑到公糧站。<SPAN lang=EN-US>

淑嫻見要吵起來,急忙說:“大爺,不該人家么事,我回家再拿點來。”<SPAN lang=EN-US>

“不準(zhǔn)去!”老東山惱喝一聲,抓了把麥子,送到村長面前,忿忿地說:

“你看看,村長!我的麥粒成不成?哪家能趕上我的好!成糧雙倍面——少幾斤還嫌棄,我還覺著吃了大虧!”<SPAN lang=EN-US>

江合見吵得厲害,知道老東山的脾氣,就和解道:“好啦,下次再說,這次就算了吧。”<SPAN lang=EN-US>

“不行!公事公辦,私讓不得!”一聲脆利的銀鈴般的喊聲,把人們都震動了。<SPAN lang=EN-US>

春玲叫著沖到江合跟前說:“村長,這怎么能算了!人人少交一點加起來就多啦!再說,憑什么理由不交齊!”她轉(zhuǎn)向老東山,懇切地勸道:“大爺,再回家拿點來吧!交公糧是咱們應(yīng)當(dāng)做的,何苦為一點糧食惹人說……”<SPAN lang=EN-US>

儒春參軍后,老東山一直等著兒子遵照他的命令跑回來。然而等了兩個月,卻籌來了儒春安心在部隊的一封信。老東山的希望破滅了,就遷怒到未過門的兒媳婦春玲身上。但他又沒有權(quán)力來管教她。老東山暗自悲嘆,他再不敢和這樣的人家這樣的閨女結(jié)親了。在不幸中他感到慶幸的一點是,當(dāng)初儒春走時,他咬著牙以一丈粗布的重大代價,給兒子換來那張“護(hù)身符”,這個損失總算是沒白受。<SPAN lang=EN-US>

春玲雖然沒嫁到老東山家,但這些天也費去姑娘不少精力。有時她為儒春他媽做點針線活;有了點希罕吃食總給老東山送去。當(dāng)然,春玲沒好把她在北河把儒春送走和那張“護(hù)身符”順?biāo)畺|流的事告訴老東山。<SPAN lang=EN-US>

現(xiàn)在,當(dāng)著這末多人的面,為這種事情,一個未過門的兒媳婦,竟敢如此頂撞公公,真把老東山的肚皮氣得鼓鼓的。<SPAN lang=EN-US>

“你這個……”老東山恨得臉色鐵青,扯破嗓子叫起來,可下面罵什么好,卻使他梗住了。他吞一口唾沫,揚起胳膊:“你這個臟丫頭!我用得著你管嗎?呸,不要臉的東西!”<SPAN lang=EN-US>

春玲一點不回避老東山的氣勢,卻把淑嫻嚇著了。她上去靠著春玲,以防老東山的巴掌落到女友臉上。<SPAN lang=EN-US>

孫若西幸災(zāi)樂禍地藐視春玲一眼,心里吶喊:“打!給我報仇……”<SPAN lang=EN-US>

春玲的面色赤紅。她是那樣鎮(zhèn)定,連眉也沒皺,聲音平和地說:“大爺,我管得著的,管得著的。為公事,人人有責(zé)呀!你說我不要臉,俺看大爺你這末不爭氣,連這四斤多麥子都舍不得給子弟兵吃,我這沒過門的兒媳婦也覺著臉紅,難為情,丟人!大爺,你不覺得嗎?”<SPAN lang=EN-US>

老東山愣怔怔地看著春玲,脖頸發(fā)軟了,底火跟不上來了。他想打人的手扶住了草帽邊,耷拉下眼皮,為自己辯解道:“我老東山交公糧,哪次沒交夠?哪次交得不好?哪次交晚啦?”<SPAN lang=EN-US>

“對呀,”春玲緊接著說,“每次都交夠,這次也該交夠啊!就為我知道大爺會自個交夠,為打反動派盡自個該盡的力氣,我才沒倒一些麥子給你添上。”<SPAN lang=EN-US>

老東山哼一聲,閉上了眼睛,挑著空桶往家走,吩咐淑嫻回家拿麥子。<SPAN lang=EN-US>

人們望著老東山走遠(yuǎn),哄的一聲笑開了。<SPAN lang=EN-US>

交公糧的工作又繼續(xù)進(jìn)行下去。<SPAN lang=EN-US>

春玲把口袋里的麥子倒進(jìn)木斗里。麥粒發(fā)出嘩嘩清脆的聲。玉珊情不自禁地贊道:“春玲姐家的公糧就是好,又干凈又成棒!”<SPAN lang=EN-US>

春玲道:“誰的還不一樣?”<SPAN lang=EN-US>

“夠啦,夠啦!”冷元的秤桿已經(jīng)向上撅起來。<SPAN lang=EN-US>

春玲把口袋向木斗里抖了幾下,說:“還有一些,俺兄弟后面送來。”<SPAN lang=EN-US>

江合道:“你爹又要多交?留點自己吃吧……”<SPAN lang=EN-US>

“盡著力量拿吧,自己留多少也是個吃。”春玲笑道。她見外面又下起雨來,忙擠出門:“我去迎迎俺兄弟,別濕了……”<SPAN lang=EN-US>

“噯呀,你們看明軒和明生!”誰在門口叫了一聲。<SPAN lang=EN-US>

明軒挑著兩桶急走,明生在后面跟著小跑。他們弟兄上身清光,黑紅的脊梁被雨水澆得濕溜溜的。<SPAN lang=EN-US>

春玲跑著迎上去,著急地問:“為么光著上身!”啊……她看清了,每個桶口都蓋著一件小褂兒。姐姐急忙把擔(dān)子接過來,疼愛地問:“怎么不在家找東西蓋著?淋了身子……”<SPAN lang=EN-US>

“沒關(guān)系,正好洗洗澡哩!”明生擦著臉上的雨水,笑嘻嘻地說,“姐,俺和哥走在半道下雨啦!剛下第一顆雨星,俺倆就緊忙脫衣裳,公糧一點沒濕著!”<SPAN lang=EN-US>

江合再三堅持,不讓春玲把拿來的麥子都交了,因為比曹振德家該交的數(shù)超過很多了……<SPAN lang=EN-US>

春玲一遍遍解釋道:“大爺,我不哄你,俺們家還有哪!不信,你問俺兄弟。”<SPAN lang=EN-US>

明軒忙接上說:“有,大半囤子哩!”<SPAN lang=EN-US>

“有啊,村長大爺!”明生的聲音響了,“俺姐說,除去留種的,過年還能吃餃子。還說,我過生日也有面條吃,有面圣雞。俺姐說,用地瓜面做,和麥面一樣好……”<SPAN lang=EN-US>

“明生!”春玲瞅他一眼。<SPAN lang=EN-US>

“怎么啦,姐?俺說錯啦?”明生瞪大眼睛,“你剛才這末說……”<SPAN lang=EN-US>

“好啦,姐不會把你當(dāng)啞巴賣了……”<SPAN lang=EN-US>

在場的曹冷元最知情,振德的地少且差,只種了二畝麥子。他和春玲打的場,除去交的這些外,再留些麥種,就剩不幾斤了。冷元剛要強(qiáng)把那半桶麥子留下來,可是春玲姐弟三個的動作更快,把拿來的所有麥子,都倒進(jìn)大堆的公糧里。<SPAN lang=EN-US>

在春玲家交過公糧后,有不少人把多余的部分沒有向回拿,學(xué)著樣子倒進(jìn)糧倉里。有幾家還回去拿了第二次,但不是象老東山那樣回去找補(bǔ),而是格外多交。這其中就有曹冷元,雖說他統(tǒng)共也只有很少的一點麥子。<SPAN lang=EN-US>

當(dāng)晚,廣播員玉珊姑娘披著蓑衣爬上村中央樹上的廣播臺報告全村公糧收齊的消息。她念過多交公糧的人家的長長名單之后,又指名批評了沒正當(dāng)理由交不上公糧的幾戶人家,其中又有江任保和馮寡婦的名字。<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蔣殿人每天去讀報組聽新聞,有時還到村公所去看報紙,真可謂關(guān)心時事的積極分子。他對報紙的興趣很廣泛,幾乎每版都仔細(xì)地翻看,但主要有兩方面:戰(zhàn)爭的局勢和政府的政策。看后者,他是為琢磨、猜測對自己這種人的關(guān)系,從而采取相應(yīng)的行動。比如,在復(fù)查清算地主運動之前,他從對各地地主富農(nóng)的破壞活動的報道上,就敏感到共產(chǎn)黨要采取對策了。果不出他所料,正是如此。國民黨發(fā)動內(nèi)戰(zhàn)以來,蔣殿人最關(guān)心的是時局的發(fā)展。在近乎一年的時間里,他大都處在興奮中。國民黨占了很多重要城鎮(zhèn),逐漸向解放區(qū)推進(jìn),有時真是長驅(qū)直入,勢不可當(dāng)。這些雖然在報紙上稱之為人民解放軍在殺傷多少多少敵人之后主動撤退的,但蔣殿人是不信這一套的。他摸著胡子暗笑:“不這樣宣傳有么法子?蔣介石有四百多萬精兵,還有老美全力幫忙,天上飛機(jī),地上坦克、大炮,海里軍艦,難道還抵不上不足百萬的土八路嗎?八路軍那套刀槍誰沒見過?打打游擊倒可以湊合,對付老蔣的正規(guī)軍嗎,嘿嘿……”<SPAN lang=EN-US>

但是過了幾個月,蔣殿人的心又開始沉下來。蔣介石聲稱三至六個月光復(fù)全中國的話,真?zhèn)€象報紙上說的,是在癡人說夢話。打了快一年了,共產(chǎn)黨軍隊不惟沒減少,倒越打越多了!不過蔣殿人仍然心里有數(shù)地想:“勝敗乃兵家常事,老蔣是有點吹大牛,可是共產(chǎn)黨陷城失地,厄運已定,不過是時間長短罷了。”以后,局勢的發(fā)展倒象是順著蔣殿人的心思,今年三四月中央軍又來兇的了,把共產(chǎn)黨的首府延安占領(lǐng),并且在魯中南集結(jié)四十多萬重兵,要與解放軍決一死戰(zhàn),把山東全省侵占。<SPAN lang=EN-US>

蔣殿人這些天密切注意魯中的戰(zhàn)況。前三個月村里出民工,說是去支援魯南大會戰(zhàn),四個月就回來。蔣殿人對老婆說:“哼,他們回來?回來是能回來,家里連棺材也不用預(yù)備,就等回來個死信吧!”<SPAN lang=EN-US>

今天傍晚,蔣殿人下地回家,走到村頭就聽到吵吵嚷嚷的,一群學(xué)生正在向墻上貼什么。他近前看去,一大張粉紅紙上墨筆大書:<SPAN lang=EN-US>

 

號<SPAN lang=EN-US>    外<SPAN lang=EN-US>

我軍大捷:我英勇的人民軍隊,在魯中孟良崮一舉殲滅蔣軍王牌整編七十四師,共斃傷俘敵三萬二千有余,并打死其師長張靈甫。該師全是美國裝備,蔣介石鼓吹是其最精銳的五大主力之一……<SPAN lang=EN-US>

 

蔣殿人象當(dāng)頭挨一悶棍,腦子一陣昏暈,看不清字跡了。他剛要離開,看見旁邊一個孩子用石灰水在墻上畫了個光頭骷髏的丑惡人形,一只胳膊被刺刀斬斷,正往下淌血。蔣殿人又是一驚,向那孩子問:“哦,你們畫的什么?”<SPAN lang=EN-US>

“七十四師被殲!”明軒站在凳子上,沒回頭,用筆指著畫宣傳道,“咱們解放大軍把反動派最棒的軍隊殺光啦!蔣禿頭可哭壞了,這個師和他的一只胳膊一樣重要!”<SPAN lang=EN-US>

“嗯,這末回事。”蔣殿人冷冷地說。<SPAN lang=EN-US>

“怎么,我畫得不象嗎?”明軒對這人的反應(yīng)不滿意。他回頭見是蔣殿人,就氣恨地瞪他一眼。<SPAN lang=EN-US>

“象,象!”蔣殿人連聲笑著點頭,“哈哈,可好啦!真是好消息……”<SPAN lang=EN-US>

蔣殿人一進(jìn)家門,咣當(dāng)一聲把镢頭甩掉,躺到炕上,粗聲地喘息起來。<SPAN lang=EN-US>

“怎么回事?”他的胖老婆驚異地問。<SPAN lang=EN-US>

蔣殿人沒好氣地喝道:“滾開!”<SPAN lang=EN-US>

胖老婆嘴一咧,沒敢出聲,端上飯來。蔣殿人看著粗面粑粑,喝道:“做大米飯吃!酒!”<SPAN lang=EN-US>

胖老婆低聲道:“湊合少吃點,到夜里再吃吧,叫人家看見……”<SPAN lang=EN-US>

“去他媽的!”蔣殿人把粑粑狠狠地摔到地上,“看見就來搶吧,我不想活啦!快!酒……”<SPAN lang=EN-US>

蔣殿人靠南山腳的打谷場上,那座多年不動的大草垛底下,有個巨大堅固的地洞。這是抗日戰(zhàn)爭期間挖的,沒人知道。蔣殿人象老鼠一樣,一個人在夜間偷偷地把細(xì)糧向里面搬運,一直積攢了好多年。在這次復(fù)查清算地主的運動過后,村里對地主的監(jiān)視漸漸松弛下來時,蔣殿人就從這里偷取食物。<SPAN lang=EN-US>

“你今兒怎么啦?”胖老婆看著他被酒燒紅了的瘦臉,膽怯地說,“可不要再喝啦,酒多出事。”<SPAN lang=EN-US>

嘣的一聲,蔣殿人將酒杯擲到桌面上,怒喝道:“滾開,老不死的!他媽的,我蔣殿人不低聲下氣地裝好人啦!我要和共產(chǎn)黨拼命!”他抓起酒壺向嘴里灌。<SPAN lang=EN-US>

“我那天喲!可不得了啦!”老婆哭泣著,上去把酒壺奪下來,“你小點聲,別叫人家聽見啦!天喲……”<SPAN lang=EN-US>

“聽見就聽見!”蔣殿人兇狠地瞪著血紅的小眼睛,“他媽的!哪個狗操的進(jìn)來,我就要他的命!拼掉一個我夠本,拼掉一雙我賺一個!”<SPAN lang=EN-US>

孩子在西炕上被驚嚇得哭叫起來。<SPAN lang=EN-US>

蔣殿人狂怒地喊道:“把那小雜種砸死!老蔣過不來,還留后根干屁!”接著,他的臉痛苦地抽搐起來,撕開衣服,拼命地揪著胸脯上的老皮,流著淚,嗚咽道:“蔣殿人,蔣殿人啊!難道說我這輩子就完啦?我做得不對?我失算?我沒聽汪化堂的話,殺他一個是一個……啊!我好苦啊……”他哭,嘔,嘴里倒出混雜的稀湯,發(fā)出難聞的氣味。把肚子倒空之后,蔣殿人象條疲憊不堪的老狗,癱瘓地倒在炕上昏睡過去。<SPAN lang=EN-US>

“你才是怎么回事?叫人心直跳!”胖老婆見他醒過來,埋怨地說。<SPAN lang=EN-US>

經(jīng)過沉睡,蔣殿人酒散人醒。他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做出衰老和膽小的表示。他胡須底下露出苦笑,說:“人還能沒點性子?鬧過就好啦。唉!這難怪我,老蔣不爭氣,把人給搞昏了頭。”他又變得剛愎自用起來:“好,沒關(guān)系,勝敗乃兵家常事,四五百萬軍隊,何在乎一師半軍之折損?不過,咱也不能再老實,等著人家來割肉。”<SPAN lang=EN-US>

“你要跟那愣頭青汪土匪學(xué)?”胖老婆心悸不安,“照我說就委屈著等中央軍來再說吧,咱們做點事,還不是螞蟻擋路——墊不翻車!”<SPAN lang=EN-US>

“不能死等!”蔣殿人憤恨地咬著牙:“干一點是一點,翻不了車也叫他們走不穩(wěn)路,集小成大!”他又吩咐道:“拿土信(注:土信即砒霜)來。”<SPAN lang=EN-US>

“要它做么?”胖老婆吃驚地問。<SPAN lang=EN-US>

“約莫包四斤。”<SPAN lang=EN-US>

“這末多?”她見他瞪了一眼,沒再問,就從盛面的瓦罐里把藥山(注:藥山,把毒藥合著食物撒在放養(yǎng)柞蠶的山巒上,以毒殺殘害蠶蟲的動物)的毒藥包了一大包。<SPAN lang=EN-US>

“上哪去?”胖老婆見他下炕。<SPAN lang=EN-US>

蔣殿人把土信包接過揣進(jìn)懷里,低聲說:“夜里回來得晚些,留著門子。”<SPAN lang=EN-US>

一股醋火,立時從老婆心里沖起。她那肥胖油光的白臉腮,即刻變得血紅。她象只暴躁的母狼,惡聲嚎道:“你又去找那狐貍精……”<SPAN lang=EN-US>

“瞎說,去那兒干么。”蔣殿人低沉地說。<SPAN lang=EN-US>

胖老婆越發(fā)火起,揚手指點道:“你還蒙我眼珠子!把土信給你那小媽馮寡婦,你以為我是傻瓜!上次把我年輕時的繡花鞋都送給了她……”<SPAN lang=EN-US>

“胡說些什么!”蔣殿人怒喝一聲,“女人見識,就知道枕邊被窩的事,大事一點不懂。”接著,他壓低聲音向她耳邊嘀咕了幾句。<SPAN lang=EN-US>

胖老婆的臉又漸漸變得松弛發(fā)白了。<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聽到幾下拍門聲,王鐲子急忙將一蓋生餃子端到磨頂上,將手在盆里洗了幾把,用衣襟擦著,向外走著問:“誰呀?”<SPAN lang=EN-US>

蔣殿人的出現(xiàn),使王鐲子松了一口氣,但又襲來一陣緊張。她試探地問:“大叔,你來有事?”<SPAN lang=EN-US>

“串個門吧。”蔣殿人跨進(jìn)屋里,注意到鍋里開著的水,“這末晚還沒吃飯?”<SPAN lang=EN-US>

“你上炕坐吧。”王鐲子用身體遮住向磨頂方向射去的燈光,口吃地說:“飯早吃過啦,燒點水、水……燒點水燙燙頭發(fā)。”<SPAN lang=EN-US>

蔣殿人留意到她的神情,發(fā)現(xiàn)了磨頂上的東西,會心地笑笑,坐到炕上,說:“你舅呢?叫出來吧。”<SPAN lang=EN-US>

“俺舅?”王鐲子一頓,“他走好些天啦!”<SPAN lang=EN-US>

“走啦?”蔣殿人冷冷地說,“你還哄我?”<SPAN lang=EN-US>

“不哄你,大叔!”王鐲子一半是真一半摻假地解釋道,“俺舅見說不動你,悶在我家怕出事,就在夜里溜啦!”<SPAN lang=EN-US>

“唉!”蔣殿人懊喪地嘆息一聲,“他到哪去啦?”<SPAN lang=EN-US>

“他說先轉(zhuǎn)到萊陽,爾后去青島找他二兄弟。”<SPAN lang=EN-US>

“唉,我后悔當(dāng)時膽小,沒和他商量商量叫他站下腳。往后的時局,實在叫我也沉不住氣啦;現(xiàn)時我的腰要直起來啦!”蔣殿人真挺了挺身子,又問道,“你深更半夜做飯給誰吃?”<SPAN lang=EN-US>

“燒水洗頭……”王鐲子有些心跳。<SPAN lang=EN-US>

“我的眼不瞎——還哄我嗎?”<SPAN lang=EN-US>

“我包餃子吃。”<SPAN lang=EN-US>

“哦,明白啦,好聰明的孩子!”蔣殿人以自己的做法判斷對方,“你白天在人眼前哭窮,夜里就吃香的。要叫人家知道了……”<SPAN lang=EN-US>

“不叫他們知道不行嗎?”王鐲子順?biāo)浦郏拔沂擒妼伲l疑心我王鐲子!”<SPAN lang=EN-US>

“好!鐲子,煮餃子吃吃,吃了有大事!”蔣殿人板起了面孔。<SPAN lang=EN-US>

“么事?”<SPAN lang=EN-US>

蔣殿人從懷里把沉甸甸的布包掏出來。<SPAN lang=EN-US>

“什么東西?”王鐲子瞪大眼睛。<SPAN lang=EN-US>

“你先說敢不敢干?”<SPAN lang=EN-US>

“干什么吧?”<SPAN lang=EN-US>

“對付共產(chǎn)黨!”<SPAN lang=EN-US>

王鐲子向西房間瞟了一眼,含混地說:“你要怎么樣?”<SPAN lang=EN-US>

“咱們?nèi)シ哦荆 ?lt;SPAN lang=EN-US>

“藥人?”王鐲子有些緊張,又有些高興。<SPAN lang=EN-US>

“還沒到藥人的時候,”蔣殿人瞪起深藏在眼窩里的小眼睛,“藥死牛。現(xiàn)時牲口要緊……”<SPAN lang=EN-US>

他剛談完計策,只聽一個壓抑的喝聲:“好哇,蔣殿人!你要反革命,抓起來。”<SPAN lang=EN-US>

蔣殿人一驚,看著出現(xiàn)在面前的穿軍裝的人,手槍正對著他。他愣了片刻,滾身下炕,拼命克制戰(zhàn)兢兢的身體,彎著腰,帶著笑說:“啊,是承祖大侄,解放軍,回來啦!多會來的家,侄媳婦也沒告訴我一聲,送點禮……”<SPAN lang=EN-US>

“少廢話,跟我到政府去。”孫承祖板著臉喝道。“大侄子,這是為的哪一件?我可是安分守法的啊!”蔣殿人的樣子非常可憐又虔誠,“你不信,問我侄媳婦。”王鐲子噗哧哧地捧著肚子笑倒在柜門上。<SPAN lang=EN-US>

孫承祖把手槍收起,拍著蔣殿人的肩膀,親熱地笑著說:“大叔,不要裝樣子啦!你剛才說的話我都聽清啦……哈哈!你可真算有識之士,是英雄……”<SPAN lang=EN-US>

蔣殿人聽完孫承祖的來龍去脈,欣喜若狂。他異常懊喪而又興奮地說:“唉!我真該死。你舅去找我……可你們也不早說。好,如今算好啦,一塊干吧!化堂真走了嗎?”<SPAN lang=EN-US>

“走了。”孫承祖回答道,“我舅的脾氣你也摸底,老想動手用刀槍,在家藏不住。共產(chǎn)黨控制得這末嚴(yán),我怕他出事,就讓他去青島了,也去報告一下這里的情況,也許他還再回來。”<SPAN lang=EN-US>

“承祖,你說國軍怎么還打不過來?”蔣殿人焦急地說,“聽說在沂蒙山折損了那末些兵馬,真使人心急!”<SPAN lang=EN-US>

“過來總是要過來,出不了這個夏天。”孫承祖滿有把握地說,“不過共產(chǎn)黨也不是紙扎的。特別咱這地方,窮小子為打國軍把骨頭的油都能擠出來。所以說,咱們這些人也不能閑著,要起來大干一場。我回來這些天,和東泊村‘刮地皮’他們接上了頭。我叫他們再接幾條線,光景也就起來了!”<SPAN lang=EN-US>

“好!把黃壘河兩岸的村子串起來,再向北伸到昆崳山里面去,就夠共匪瞧的啦!”蔣殿人說著又憂慮起來,“只是要提防,共產(chǎn)黨的手段挺兇,萬一被他們識破一個村或一個人,會連累整伙……”<SPAN lang=EN-US>

“大叔放心,我早有安排。除了‘刮地皮’父子知道我本人,與我直接通氣,其它的人都是一個連一個,這叫‘單線’。這‘刮地皮’的情況,大叔你還不知道。他的幾個兒子在日本時期吃得開,抗戰(zhàn)勝利時被八路軍抓著一個槍決了,另一個兒子現(xiàn)在國軍里頭,家里這個是老二。這老頭子外表也象你一樣老實,骨子里呢——拿他自己的話說,‘有一口氣也得咬共產(chǎn)黨兩口’!”<SPAN lang=EN-US>

“是個人材!”蔣殿人共鳴地摸著胡須說。<SPAN lang=EN-US>

“唉,”王鐲子嘆息道,“都是叫共產(chǎn)黨逼的。俺哥至今還不敢回家,不知下落,要不……”<SPAN lang=EN-US>

“重點在山河村!”孫承祖打斷妻子的話,眉頭擰起來,“我回來這些日子,還沒找到下手的空子,原因是沒拉到公開出面活動的人,很著急。大叔,你看誰可以干?”<SPAN lang=EN-US>

“真正貼心的很難說,”蔣殿人考慮著,“馮寡婦倒聽我的話。”<SPAN lang=EN-US>

“那爛東西只會上神賣炕,還能干什么?”王鐲子厭惡地說。<SPAN lang=EN-US>

“這人靠是靠不住,我是說叫她去放壞話,找干部的麻煩是好手。”蔣殿人分析道。<SPAN lang=EN-US>

“對,是一個人物。”孫承祖思忖著說,“最好能在干部中找上線……”<SPAN lang=EN-US>

“這就難啦,共產(chǎn)黨里的人能聽你的?”王鐲子又插嘴了。“他們里面也不一定沒兩個心眼的,大叔過去還不是掛過共產(chǎn)黨員的牌號?”孫承祖對著蔣殿人笑笑,“你看孫俊英怎么樣?”<SPAN lang=EN-US>

“嗯。從江仲亭參了軍,她就不大干工作了,松下來啦!”蔣殿人說,“不過她不象馮寡婦,孫俊英不是個熊人。”<SPAN lang=EN-US>

“對付她,嘿嘿……”孫承祖瞥妻子一眼,吩咐她到外面聽聽動靜。王鐲子走后,他小聲說:”不瞞大叔,我和孫俊英還有點老交情。”<SPAN lang=EN-US>

蔣殿人興趣十足地豎起耳朵。<SPAN lang=EN-US>

“早先孫俊英在牟平她叔家,我上煙臺打那走,聽說咱鄉(xiāng)里有人在那里開旅店的,生意興隆,大半靠個俊妞兒招徠的。我就去了……很投契,和她挺熱火,還為她花費了不少。”<SPAN lang=EN-US>

蔣殿人開心的笑道:“嘿嘿,想不到你那末小就干風(fēng)流事啦!現(xiàn)在還能搭上茬?”<SPAN lang=EN-US>

“這些年是涼啦。她當(dāng)上干部,嫁了人,正經(jīng)起來了。不過按她現(xiàn)在的作為,對共產(chǎn)黨不是真心。這種人本性難改,男人也走了,架不住舊情挑逗。不過要瞅好時機(jī),慢慢叫她下水。”<SPAN lang=EN-US>

蔣殿人滿意地點點頭,慎重地叮嚀:“人心隔肚皮,千萬小心,不可盲動!”<SPAN lang=EN-US>

王鐲子走回來,指著毒藥包說:“大叔真是見多識廣,可找到下手的時機(jī)啦!大叔,你何不多拿些土信來,把牧牛山撒滿,叫周圍幾個村所有去吃草的牛,都翻白眼!”<SPAN lang=EN-US>

“夠了,侄媳婦!”蔣殿人沉著地微笑道,“來日方長,慢慢地干,猛一下子鬧大了,易出亂子。嗬,山河村這群牛伸了腿,就夠曹振德那伙小子受的啦,也出出我這口壓了多少年的冤氣!”<SPAN lang=EN-US>

孫承祖板緊臉皮沉思了一會,說:“現(xiàn)在牲口最要緊,要殺!不過,你說在咱村停牛場上放毒?”<SPAN lang=EN-US>

“對,對!”蔣殿人點頭應(yīng)道。<SPAN lang=EN-US>

“使不得。”<SPAN lang=EN-US>

“這我就不懂啦!”蔣殿人忍不住地叫起來,“和著土信煮<?xml:namespace prefix = st1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 />孫承祖連連搖頭,臉上露出冷笑:“你怎么忘了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啦,嗯?”<SPAN lang=EN-US>

“哦,啊……我白多吃那些年糧了!”蔣殿人恍然醒悟,自慚地拍拍腦殼,朝國民黨的特務(wù)心服口服的說,“差一點為我的疏忽出亂子。嘿嘿,鐲子,我比你男人差遠(yuǎn)啦!他真是‘智多星’,我可光顧出眼前的氣啦!”<SPAN lang=EN-US>

“伸冤報仇也要看大局。天下的共產(chǎn)黨都是咱們的對頭,打它的哪個地方都痛著它的心。咱在自己村邊的停牛場下手,人家不就懷疑到本村有壞人了?一時查不出來,也會加強(qiáng)對我們的防備,以后我們的手腳更不好動了,何況曹振德這小子,雖說土里土氣,可他那把骨頭是為共產(chǎn)黨長的,夠厲害的了,咱們要處處提防這把刀!”<SPAN lang=EN-US>

孫承祖的這一席話,使蔣殿人和王鐲子連連稱是。<SPAN lang=EN-US>

不過我們不怕他,要干!我要怕他們就不回家鄉(xiāng)啦。只要咱們多動腦子,曹振德那幾個人算得什么!”孫承祖攥緊了拳頭,瘦長臉上閃著兇狠的青光,看著毒藥說,“牧牛山大得很,不光是山河村去放牛……好,煮餃子吃,吃飽去打這一仗!”<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姨父!”上身白襯衫下身藍(lán)布褲的青年,文雅地叫道。<SPAN lang=EN-US>

“若西,你坐吧!”老東山的妻子招呼道,望著躺在炕上的丈夫:“你外甥看你來啦,還不快起來。”<SPAN lang=EN-US>

窗外細(xì)雨霏霏。雖是中午時分,屋里光線黯淡,氣候倒還涼爽。<SPAN lang=EN-US>

老東山慢騰騰地坐起來,閉著眼摸起煙袋,沉悶地說:“你來啦。”<SPAN lang=EN-US>

孫若西把布傘放到桌前,將手里的能盛一斤的酒瓶子高高地舉起來,討好地說:“昨天趕集,打了點酒……”<SPAN lang=EN-US>

“哦,不用你破費!”老東山眼睛睜開,滿意地接過瓶子端量一番,放在窗臺上,吩咐妻子:“燒水給外甥喝,他不喝生水。”<SPAN lang=EN-US>

“一斤酒的臉面這末大,舍得草燒水給我喝啦。”孫若西心里暗道。姨母走后,他坐在炕前的凳子上,試探地說:“姨父,我爹媽有個意思,想和你老人家商量。”<SPAN lang=EN-US>

“說吧。”老東山閉目抽煙。<SPAN lang=EN-US>

“是這末回事,”孫若西陪著笑臉,“是我的事。姨父你知道,外甥今年二十多啦,還沒訂親,想和你老人家商量……”他咽口唾液,想知道對方的反應(yīng)。<SPAN lang=EN-US>

老東山冷淡地說:“要說親,好事嘛。想找誰家閨女?”<SPAN lang=EN-US>

“我爹媽的意思,是想咱們兩家,來個親上加親。”<SPAN lang=EN-US>

“嗯!”老東山突然睜開眼,有些驚訝,“和我嫻子成親?”<SPAN lang=EN-US>

“是,”孫若西謹(jǐn)慎地看著老東山的臉,“是我爹媽的意思,姨父,我自知無才,怕高攀不上我表妹。不過,姨父你知道,外甥雖不種地,也念過一肚子書,教著學(xué),一月掙幾十斤糧食,我家也用不大著。我爹在煙臺的買賣雖說不太大,也有點門面,家里不種地也過得去。再說,有了教學(xué)這個差事,年頭好也吃飯,不好也餓不著。再說萬一變了天下,也一樣干,和鐵飯碗一樣,破不了。地呀山巒對我一點也不需要……”<SPAN lang=EN-US>

老東山的眼睛早又合攏了。孫若西的話多半沒進(jìn)他的耳朵,他心里正在打算盤。對于淑嫻這個無爹無媽的侄女,老東山心里不知想過多少回。他想給她找個丈夫嫁出去,但要是個富裕戶。這樣不會找自己的麻煩,也盡了他對死去的弟弟的責(zé)任。不過也不能太富裕了,那樣恐怕挨斗爭,日子不好過。理想的人家是象他自己一樣,上不上下不下的中等家庭。<SPAN lang=EN-US>

聽外甥孫若西一提,老東山心里活動起來。孫若西在他眼里不是十全十美的人。老東山覺得他不知道干活,話多,好穿戴打扮,淑嫻嫁給他,他很可能挑唆淑嫻向自己要財產(chǎn)。轉(zhuǎn)念又一想,孫若西是識字人,教學(xué)掙死糧;他父親在煙臺有商行,鄉(xiāng)下的家產(chǎn)和自己相仿佛;論講門當(dāng)戶對,自己還遜人一等,不會來要財產(chǎn)。其次,孫若西也是個標(biāo)致青年,老東山雖說看不慣不種莊稼的人,可是他想現(xiàn)在都興識字念書,給侄女找這末個女婿,她一定會心滿意足,也省得自己費唇累舌。不過,老東山忽然又想起最重要的一件,出口就問:“若西,你屬么的?”<SPAN lang=EN-US>

孫若西正在猜測對方的態(tài)度,被老東山突然一問,一時愣住,怕一字說差,計劃破產(chǎn)。他陪著小心探測道:“姨父,你是說……”<SPAN lang=EN-US>

“這還不懂?結(jié)親兩家的‘屬’犯忌,那還行嗎?”<SPAN lang=EN-US>

孫若西心一驚,暗自叫苦:“媽呀!屬什么的和屬什么的才是和的呀?倒忘了他有這一著。我是屬老鼠——啊,不好,老鼠誰都討厭。我屬……”他猛然看到墻上貼著張陳舊的畫,上面是只虎,他心里一亮:“虎,畫這末舊他還留著,他一準(zhǔn)喜歡。”<SPAN lang=EN-US>

“嘿,姨父,我有些記不清,剛想起來。外甥是屬虎的。”<SPAN lang=EN-US>

“不對吧,若西?”老東山妻子端上水,說,“我想著你比俺家你儒修哥小一歲,是屬老鼠的。”<SPAN lang=EN-US>

“不,姨!你記錯啦,錯啦!”孫若西急忙分辯。<SPAN lang=EN-US>

“真屬虎的?”老東山閉著眼問。<SPAN lang=EN-US>

“不錯,一百個不錯!”孫若西絕口咬定。心想:“老頭子,這一下叫我看透你的心啦!”可是對方的回答使他大吃一驚。<SPAN lang=EN-US>

“哦,不用提啦。”老東山斷然地說。<SPAN lang=EN-US>

“怎么回事?”<SPAN lang=EN-US>

老東山冷淡地說:“俺嫻子屬小龍(注:小龍即蛇)的。”<SPAN lang=EN-US>

“這末說——”<SPAN lang=EN-US>

“蛇虎如刀銼。”<SPAN lang=EN-US>

孫若西懊喪極了,急忙說:“不對,不對!我記錯啦,我姨說得對!我屬老鼠,耗子。”<SPAN lang=EN-US>

“嗯,你二十幾?”老東山留起心來。<SPAN lang=EN-US>

“二十四。”<SPAN lang=EN-US>

“不會錯,若西是二十四。”老東山妻子證明。老東山臉上露出點和悅顏色,說:“屬相對,小龍和鼠,斗只管斗,可是和善的。”<SPAN lang=EN-US>

“姨父,你樂意啦?”孫若西驚喜地叫道。<SPAN lang=EN-US>

“我算有意,你和你爹媽說說。<SPAN lang=EN-US>

“那用不著,他們都喜歡。姨父,說定了吧!”孫若西迫不及待地要求。<SPAN lang=EN-US>

老東山沉著地說:“哪有這末簡便的?等看好了日子再立婚約。”<SPAN lang=EN-US>

“好好,就聽你老人家的!”孫若西畢恭畢敬。<SPAN lang=EN-US>

孫若西走后,老東山妻子擔(dān)心地說:“這是個大事,等和嫻子商量好再定吧!”<SPAN lang=EN-US>

老東山不以為然:“養(yǎng)活她這末多年,這事我還做不得主?”<SPAN lang=EN-US>

“如今不是早先,得兒女愿意才成。”<SPAN lang=EN-US>

老東山沉吟著說:“也好,不得罪她。我看和若西成親,嫻子不會不……”<SPAN lang=EN-US>

突然街上傳來驚呼:“不好啦!牛死啦!牛死了一大群……”<SPAN lang=EN-US>

老東山象離弦的箭竄下炕,拖拉著鞋就向外跑。<SPAN lang=EN-US>

(馮德英文學(xué)館) 

二十幾條大牛和犢兒,躺在西河灘的停牛場上,痛苦地翻滾著身子,把脖子伸長,頭角向沙里撞,從內(nèi)臟里發(fā)出絕望的嚎叫。牛犢兒蹬著小蹄兒亂竄,眼睛流著渾淚,嗷嗷地直叫“媽媽”。<SPAN lang=EN-US>

先后趕來的人們都在牛身旁忙亂著,想盡一切辦法去解除牲畜的痛苦和厄運。<SPAN lang=EN-US>

牛,一條條絕命了,不到半個時辰已死去十多頭!全村三十多條的牛群(注:在這一地區(qū),自早就有把牛集中放青的習(xí)慣。各戶牛主分擔(dān)雇用牛倌的費用,這是又省人力又省飼料的辦法,是根據(jù)山區(qū)青草多的特點自然形成的)在逐漸減少。<SPAN lang=EN-US>

人們身上象著了火,雖然落著細(xì)雨,陰氣逼人,他們身上卻冒著汗。有的人沖到牛倌耿老漢跟前,憤怒地吼道:“你他媽的怎么鬧的啊!怎么把牛放死啦?”<SPAN lang=EN-US>

“你這個混帳的老頭子!天一晴就要種豆,正趕這節(jié)骨眼上,你這不是要俺們的命嗎!”<SPAN lang=EN-US>

“耽誤了生產(chǎn),你的罪名多大!”<SPAN lang=EN-US>

激烈的怒責(zé)聲,把耿老漢嚇懵了。他抱著一只花牛犢,眼淚直流,一句話也說不出。<SPAN lang=EN-US>

曹冷元自己并沒有牛,但比誰都來得早,在牛群里逐個地察看。他向大家說:“大伙先別吵吵,別難為老漢。”<SPAN lang=EN-US>

“老哥,你放過牛,是行家!你看牛到底是怎么啦?”有人問道。<SPAN lang=EN-US>

冷元有把握地說:“照我看,牛是中毒。”<SPAN lang=EN-US>

“中毒?!”人們大吃一驚。<SPAN lang=EN-US>

“是中毒。”冷元說,“躺下的牛,嘴里冒白沫,嘴唇子都燒起了泡,不是吃了毒藥是什么?”<SPAN lang=EN-US>

耿老漢大哭大叫:“冷元老弟,我老漢平常沒和你過不去,你這是要我的老命!”<SPAN lang=EN-US>

人們齊聲叱喝——<SPAN lang=EN-US>

“放屁!對壞蛋,不講情面!”<SPAN lang=EN-US>

“正趕上缺勞力,你這老東西下此毒手!”<SPAN lang=EN-US>

“牛死在他手里,別人誰能放毒?”<SPAN lang=EN-US>

“別說啦,把他送到政府去!”<SPAN lang=EN-US>

“媽啊!媽啊!”傳來一陣粗啞的哭叫聲,只見老東山哭喊著發(fā)瘋般地向耿老漢撲來。老東山聽說牛死了,沖到牛場后,一直和自己的大黑牛躺在一起,抱著牛,在沙灘里打滾。牛斷氣了,他哭天搶地,直取耿老漢,動手要打;但被人們攔住。他嘶叫道:“你這老東西!賠我的牛,賠我的牛!我和你拼命,拼老命!”他掙扎著向前沖,“上政府!要人民政府懲治你!”<SPAN lang=EN-US>

“不要吵!看,指導(dǎo)員他們來啦!”有人叫道。曹振德和江水山、江合急跑著趕到。<SPAN lang=EN-US>

人們七嘴八舌向他們報告了情況。<SPAN lang=EN-US>

“指導(dǎo)員,振德兄弟!我可沒干黑心眼的事啊!”耿老漢拉著振德的胳膊,哭著說,“我放了一輩子牛,壓根也沒象八路軍來了有人看得起,有吃有穿。我報恩無能,怎么會使壞心啊!”<SPAN lang=EN-US>

“老哥,放寬心!”振德安慰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政府有眼睛。”<SPAN lang=EN-US>

“我信咱人民政府……”耿老漢話沒完,老東山怒吼道:“你敢起咒?”<SPAN lang=EN-US>

耿老漢指天盟誓:“我要黑良心,天打五雷轟!”<SPAN lang=EN-US>

振德向大家喊道:“不要停著,趕快想法子救牲口。”冷元應(yīng)上道:“用稀糞灌。”<SPAN lang=EN-US>

人們急趕回村,從茅廁里挑來糞便,用水?dāng)嚻鹣〖S湯,想盡辦法向牛嘴里灌。牛吞下糞水,胃腸發(fā)作,把吃過的東西都嘔了出來。<SPAN lang=EN-US>

經(jīng)過大半下午的努力,挽救出十幾頭牛的生命,其它將近二十頭牛,喪失了!

曹振德幾個人,跟著耿老漢順著今天放牛的路線勘察了一遍。他們在牛群每天必到的牧牛山的一片新嫩的草上,發(fā)現(xiàn)了灑在草上的白面。曹冷元抓了個蟈蟈,叫它吃下帶白面的草芽,它一會就死了。人們明白,灑在草上的是用面粉摻著的毒藥——土信。<SPAN lang=EN-US>

“媽的,敵人搗的鬼!”江水山氣忿地叫道。<SPAN lang=EN-US>

耿老漢又驚嚇起來:“民兵隊長!我可有良心。”<SPAN lang=EN-US>

“你有良心,還有沒有良心的!”江水山怒目豎起,抓著手槍柄對指導(dǎo)員和村長說:“錯不了,是反動派!馬上把那幾家地主押起來!”<SPAN lang=EN-US>

“水山,你又冒失啦!”江合急忙阻攔,指著綠茵茵的廣闊的山野說,“牧牛山這末大,多少個村子的牛群都來,也沒固定場合,你怎么敢斷定就是咱村的人使的壞?有的村子的情況比咱村復(fù)雜,也許是別村出的壞蛋干的。再說,咱村真有人想毒牛,為么不在西河停牛場上放毒,跑到這末老遠(yuǎn)的山上來干?我看還是報告給上級處理吧。指導(dǎo)員,你看呢?”<SPAN lang=EN-US>

曹振德的臉一直緊繃著。這時他沉思道:“江合哥,先不要把事情看死。敵人不都傻,他們破壞時,也會先想好叫咱們查不出來的手段。不管是哪個村的壞蛋干的,說明敵人沒有睡覺。也好,打咱們一巴掌,叫咱們清醒起來。沒證據(jù)不能抓人。把事情報告給上級。咱們本村也要調(diào)查。”<SPAN lang=EN-US>

“雨下得這末甘貴,看樣子明天放晴就得種豆,這可是難處啊!”曹冷元看著天,難過地嘆道。<SPAN lang=EN-US>

“沒關(guān)系,老哥!反動派怎么破壞,也擋不住人民向前走,只不過多受些難處罷了!”振德望著在蒙蒙煙雨中的山下的廣大田地,信心十足地說道。<SPAN lang=EN-US>

接著,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叫江合去區(qū)里報告案情;同時立刻派人通知附近各村,防止牛中毒;還叫耿老漢在牧牛山上守候一個時間,不要使其它村的牛群再吃了這片有毒藥的草。<SPAN lang=EN-US>

細(xì)雨不斷頭地落下來,松樹針、桲蘿葉、山草發(fā)出簌簌的響聲。天空灰糊糊的,西邊半個天亮一些,云層在逐漸地裂成塊塊。水氣濃重的霧網(wǎng),順著山脊,從高處向下游蕩——這是要起風(fēng)的征候,一起風(fēng),天就要晴了。<SPAN lang=EN-US>

曹振德下了西山,順著河邊的一道山梁上的碎石小路,步履艱難地走著。由于聽到牛群出事,他顧不得戴草帽或披上塊麻袋皮就跑了出來。此時此際,他衣衫全淋透了,渾身上下,前后左右,里里外外,沒有一點干地方,連那雙打著補(bǔ)釘?shù)呢i皮鞋子也灌滿了雨水,一走一噗哧,腳象插進(jìn)蟹窩里一樣了。雨水將他的發(fā)茬淋得緊貼頭皮,水流淌到臉上,那久未刮過的亂糟糟的胡茬茬掛著成串的水珠兒。振德那因為長期熬夜老是發(fā)紅的眼睛,現(xiàn)在又浸進(jìn)雨水,倍加澀痛,他時刻要用手背去揉搓一下。<SPAN lang=EN-US>

中國共產(chǎn)黨山河村支部委員會書記曹振德,從抗日戰(zhàn)爭中期挑起負(fù)責(zé)一個村的工作的擔(dān)子開始,就一直感到這副擔(dān)子的沉重。有時完成了一件重大的工作之后,覺得輕快一些了,想舒口氣了,猛然,卻又會因?qū)ν蝗粊砼R的新事情沒有足夠的準(zhǔn)備而感到受不住,被壓得夠戧。曹振德不只一次地嘗過這種味道。所以,他無論在怎樣順利和勝利的時刻,都自然地留有余地,以備應(yīng)付新的形勢,不致為想不到的事件的來臨而慌亂失措,束手無策。<SPAN lang=EN-US>

今天,發(fā)現(xiàn)了敵人的破壞活動,黨支部書記沒有感到驚異,不過心里也禁不住說:“敵人可真無孔不入呵!”幾年來,山河村沒有發(fā)生過暗藏敵人的破壞活動,群眾和干部也很樂觀,正象村長江合剛才說的,山河村的情況不象有的村那樣復(fù)雜,地主少,富農(nóng)有限,偽屬只有一家。<SPAN lang=EN-US>

“毒牛,有沒有可能是本村的人使的壞呢?”曹振德在心里問自己。指導(dǎo)員他細(xì)細(xì)地數(shù)了數(shù)全村每戶人家的社會、政治情況,除去烈軍工屬和貧雇農(nóng)、黨員、基本群眾之外,有五家富農(nóng),三家地主。他又進(jìn)一步探索,地主蔣子金父子早送縣制裁,判了刑;剩下的蔣殿人和另一家地主,是重點。蔣殿人在上次土改復(fù)查中,肯定是將財物打了埋伏,也就是進(jìn)行了抵抗,又極狡猾多詐,早在防備之列。富農(nóng)中間有一戶偽屬,即老東山的妹子,她兒子王井魁抗戰(zhàn)時當(dāng)漢奸,迄今下落不明;不過家里只一個老太婆,看平時表現(xiàn),不會干什么反動的事情。<SPAN lang=EN-US>

最后,曹振德的結(jié)論是:別看這總共一百二十四戶人家的小村莊,家與戶,門窗相對,壁墻毗連,不是近親就是近鄰;然而,革命勢力和反動勢力的戰(zhàn)爭正在激烈殘酷地進(jìn)行,生死存亡的階級斗爭在日益深刻化,比抗日戰(zhàn)爭時期錯綜復(fù)雜得多了。這場中國人民與反動派進(jìn)行的最大最激烈的你死我活的革命戰(zhàn)爭,把各個階級、各個階層、形形色色的各種各樣的人,都卷了進(jìn)來。戰(zhàn)爭,沖擊著每個角落,每個人的生活。這中間,有的人會變壞或壞上加壞,而更多的人是要變好或更加好;然而,最可怕的是少數(shù)壞人夾在多數(shù)好人堆里,不易甄別,難以挑剔出來。毒牛的罪行,不能肯定說不是本村的壞人干的,振德要通過這次事件,在黨內(nèi)和黨外,對大家進(jìn)行教育,加強(qiáng)敵情觀念,提高革命警惕性。<SPAN lang=EN-US>

“回村先開支委會。”黨支書走下山崗時,這樣決定著。回村的路上,曹振德在一塊拔去麥子的田邊上站下來,蹲下身,抓起一把土,看了看,心里說:“牲口,莊稼人的半條命!老東山哭鬧得那末兇,多少人都落淚……”他的眉頭緊蹙,望了望天,丟掉濕土,兩手拍打著站起來。<SPAN lang=EN-US>

“冷元哥說得對,雨下得不大,看樣子天要放晴。天一晴,就得趕快搶著種豆,誤了時節(jié)就種不下去啦!”振德腦子里又盤算道,“一下子折了這末多條牛,怎么辦?得快尋法子啊!”<SPAN lang=EN-US>

曹振德邊走邊苦苦地搜索著解決畜力不足的辦法。突然,呼嚕嘩啦一陣響,他只覺得腳下晃搖,站立不住,急忙向后退去。原來,是指導(dǎo)員的精神太專注,眼睛又不好使,加上有霧氣,他不知不覺地走進(jìn)西河的水流里了。<SPAN lang=EN-US>

曹振德沒脫鞋挽褲腿——其實他早已水淋淋的了——邁開有力的步伐,涉過了激流。當(dāng)走到山河村村頭堤上的時候,雨后搶種豆子的辦法也想出來了。<SPAN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white; FONT-FAMILY: 宋體;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馮德英文學(xu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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